美版衡水中学的尴尬：高考成绩很好，大学毕业率很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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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译 七君

历史上最伟大的教育实验或许就是英国历史学家詹姆斯·穆勒（James Mill）对自己的大儿子，也是后来的著名经济学家和哲学家约翰·斯图尔特·穆勒（John Stuart Mill）进行的教育特训。

约翰·斯图尔特·穆勒出生于1806年的伦敦郊外，在3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开始让他学习希腊语。7岁时他开始学习拉丁语，在此之前他已经开始阅读古希腊史学家希罗多德以及其他人的哲学著作。

▲ 约翰·穆勒的名言：假定全体人类只执有一种意见，而仅仅一人执有相反的意见，这时，人类要使那一人沉默并不比那一人...要使人类沉默较可算为正当。（《论自由》，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2005年重印本）

当他长到12岁的时候，他在历史、科学、数学、哲学和经济学里都有了广泛的涉猎。

詹姆斯·穆勒实践的是英国哲学家和法学家、效用理论的奠基人杰里米·边沁（Jeremy Bentham）的教育哲学——通过严格的训练可以使天赋儿童获得普通人在成年后才能掌握的知识。

詹姆斯·穆勒教育法的收效自然不言而喻，因为他的大儿子约翰·穆勒成长为了伟大的学者。

而詹姆斯·穆勒的鹰派教育法，被我们这个年代的伊娃·莫斯科威茨（Eva Moskowitz）和她的同类“传承”了下来。

伊娃·莫斯科威茨是谁呢？

▲  伊娃·莫斯科威茨

她是美国现在最炙手可热的中小学教育集团——Success Academy Charter School（下文中简称“成功学院”）的创始人。

成功学院创始于2006年，一开始只是一所小学，但现在发展成了56所学校，几乎遍布了全美。最令人惊讶的是，成功学院的大多数学生是黑人或是拉丁裔的，大约有三分之二的学生来自贫困家庭。

▲  成功学院LOGO

成功学院到底有多牛呢？

成功学院目前是纽约最大的特许学校（一种主要面向低收入家庭的民营学校）。在短短的10年里，伊娃的成功学院碾压了美国的公立教育系统，并正在引领一股教育改革的浪潮。

在伊娃的学校里，超过15000个孩子从幼儿园一直上到高中毕业。虽然他们中的大部分是少数族裔，并且家庭贫困，但他们在州立和国立的标化测试中总是独占鳌头。伊娃表示，在10年内，成功学院有望开设100所学校。

▲  成功学院一景

根据最近的美国标准化测试的结果，95%和84%的成功学院的学生在数学和语文测试上得到了优异成绩，而在美国的其他学校里，这个比率分别只有36%和38%。

在过去的2年里，对冲基金经理朱利安·罗伯逊（Julian Robertson）为伊娃的学校注入了4500万美金（合3亿人民币）的风投。去年秋天，当特朗普被选为美国总统不久后就召见了伊娃。但后来伊娃表示拒绝担任特朗普政府的教育部长。

▲  伊娃和第一女儿

那么，成功学院的办学理念是什么样的呢？伊娃怎么就能把贫困生教育得那么好呢？

毗邻肯尼迪机场的 Springfield Gardens 成功学院分校是在2014年创立的，学生大都是加勒比海诸国移民，或是非裔美国人。

▲  成功学院一景

本文作者（《纽约客》的一位记者）在今年春天参观了这所学校，并旁听了小学二年级的学生们的一次阅读课。

课堂上，老师坐在教室中央，穿着制服的学生们围坐在老师周围。女孩子穿着海军制式的上装和裙子，男孩子们穿着 polo 衫。

孩子们坐在毯子上面，而这也遵循着几十年来的教育实践的成果。小学低年级的学生坐在毯子上的时候行为会发生很大的变化，他们会更专注、更乐于学习。

▲  成功学院的小学课堂

在成功学院里，孩子们盘腿坐在毯子上、双手放在腿上。成功学院给学生定的规矩是，不管什么时候老师问谁问题，学生都要回答，而且不论何时学生的眼睛都要注视着老师的话筒。这种方法被称为“追踪”（tracking）。

在成功学院，眼神乱扫或者不和老师对视是不被允许的。伊娃认为，“我们不允许学生在课堂上做白日梦。”如果有谁没有盯住话筒，老师和同学都会马上提醒他。

在教室前方放着一个电子钟，不管做什么事，比如找书或者找一个位子，老师都会倒计时。

在早晨，孩子们会做一种“文本分享”的练习，他们会阅读和分析一篇短文。这些短文往往来自绘本，一般只包含2段文字和2幅图画。

每一段段前都标记着段落编号，就像在许多美国标准化阅读测试中的那样。

教师会先告诉孩子们这段文字的流派，比如现实主义，然后鼓励孩子们进行分析：指出其中的人物、他们遇到的问题、问题的解决方式，以及文章讲述的道理。

成功学院要求学生在课堂上用正确的语法表述完整的句子。比如在不同意某人的意见时，不能说“不是啦”，而要说“我不同意她的观点。我认为应该考虑下面这些因素…”

伊娃认为，研究生的讨论课形式也可以用在小学课堂上，小孩子们也可以进行批判性阅读的训练。

老师们和学生讲话时使用的是严肃的语气，就好像是在给15岁的高中生上课一样。伊娃认为，那种儿腔儿语实在是“在侮辱学生的智商”，因此她的学校里老师们要避免用儿语。

不过，这些课堂上的讨论并不鼓励孩子们调用自己的想象力或个人经验来理解文本，所有的讨论都要基于文章中给出的信息。

成功学院的教学非常倚重应试，教学内容甚至超龄。在成功学院，小学生们的阅读材料一点也不简单。成功学院小学二年级的学生的阅读材料要是拿到别处，实际上是给三年级的孩子看的。

不过伊娃对现状依然不满意，“学生能学多少？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的是，成功学院现在取得的成就远远没有达到学生的潜能。终有一天人们看待成功学院的方式就像我们看待过去的马车一样。”

（成功学院的课堂形式应该不会让中国读者觉得陌生，因为它实践的是传统的教育形式。）

一个世纪以来，美国的公立教育系统中有两个对立的教育学派：传统派和改革派。

传统派的教育方式就是把教师的知识单向地灌输给学生，学生被要求服从老师。

改革派以美国教育家约翰·杜威（John Dewey）为代表，这个教育流派鼓励学生进行自己的智力探索，并为学生提供许多动手实践的机会。

▲  约翰·杜威

大多数美国公立学校的课堂处于中庸地带，它们有改革派的跨学科项目，也有传统的教师主导的课堂教学。

不过在过去的20年里，许多特许学校却强调教师的主导地位和应试培训。许多特许学校的教育法和成功学院在许多方面类似。

比如另一家有美国版衡水中学之称的 KIPP 学校就有这样一条校训：没有捷径、没有借口。（我国一些高中有更加直白的“名句”：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该校要求学生“坐直听讲、问问题、回答问题、听懂了就点头、眼睛盯着老师的话筒。”

在成功学院的课堂里，上课时有个助教会来回巡视，拍打那些坐姿不端正的学生肩膀。成功学院对学生和他们的家长有很高的要求，家长要签署一份保证书，保证每晚要和孩子一起读书，并监督孩子完成作业。今年秋天，成功学院开始给家长评分，评价他们遵守保证书的程度。

成功学院的课堂秩序井然。在一些教室里，学生的笔都被要求放在桌子的指定位置上。

这种严格有时甚至接近残酷。在《纽约时报》去年卧底拍摄的纪录片中，一位成功学院小学一年级的女孩因为数学作业有错而遭到了老师的严厉斥责。这位老师把女孩的卷子撕了，还罚她坐到一个给问题学生设置的椅子上。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r1329v8vl6o&width=500&height=375&auto=0▲  去年《纽约时报》公布的视频，视频中成功学院的一名教师斥责小学一年级女生，撕烂她的试卷并罚她坐惩罚小板凳

伊娃把杜威视为自己办学的精神导师。但很明显，虽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和声望，成功学院依然无法贯彻杜威的启发式教学，因为平均每年成功学院会流失四分之一的教师，而启发式教学需要教师有更多的知识储备和教学经验。

伊娃透露，在成功学院里，平均每个教师只呆3年就走。为了应对教师的流失和新人经验不足的问题，成功学院采取了中央管理的方法——教师不能自己制定教学计划，而要按照学校的课程大纲走。

就和成功学院的学生一样，老师们也被限制在严格的条条框框之中，学校对他们的要求很高，考核也很多。

▲ 成功学院在纽约布鲁克林区的一所学校

伊娃也不是没有尝试过把选择和自由交给学生。据伊娃所说，成功学院会不断引入最近的教学法。

2014年，成功学院开了第一所高中，伊娃本来想让这所高中有更多的学者氛围，因此邀请了一些专家，用大学研讨会来取代传统课堂，并给高中生们更多的课外时间。

“可是这行不通，”学校的校长安德鲁·马龙（Andrew Malone）这么说，“学生不知道应该干嘛。”许多学生并没有利用多余的时间来做科研项目，他们的学业荒废了，甚至开始产生了不良行为，比如迟到早退。

习惯了在学校里绷紧神经的学生们适应不了完全自理的生活，最后学校不得不重新回到原来的传统教学轨道上。

这次失败的改革尝试与成功学院的毕业生的大学生活产生了可怕的呼应。

在大学里没有人来告诉你应该做什么、怎么做，这让许多成功学院的学生无所适从。虽然成功学院的应试成绩比其他中学的学生好很多，因此大学入学率更高，但是和来自普通公立高中的学生相比，他们的大学毕业率低得惊人。

▲ 2017年时，美国特许学校的2008届高中毕业生获得4年制本科学位的比例只有23%；同年毕业的来自城市低收入少数族裔家庭的高中生获得4年制本科学位的比例只有15%。

70%的特许学校毕业生不能在6年里大学毕业。作为对照，根据《高等教育纪事报》（the chronicle of higher education）的数据，2013年时，全美大部分州的大学（包括社区大学）的6年毕业率在40%和93%之间，只有阿拉斯加州的数据（31%）和特许学校的均值接近。

虽然贫困是让他们无法读完大学的一大因素，但包括成功学院在内的许多特许学校开始反思，自己的军事化管理是否也是阻碍学生前途的一大不利因素。

马龙和许多同行开始意识到，让学生光能考试是远远不够的，因为大学教授和公司老板不会给你每周的反馈，更不会告诉你什么时候该做什么。

一个像牵线木偶一样被人在固定轨道上推着走的孩子，如何才能成为独立的主动学习者，这是所有的特许学校教育者正在努力思索的问题。

纽约非盈利教育机构 Bank Street College of Education 的主席 Shael Polakow-Suransky 表示，用独裁的方式的确可以办成很多事，但是你想要培养什么样的公民呢？如果学校的核心价值是服从，你能指望学生成为什么样的学习者呢？如果你在独裁环境中教育学生，还想让他们离开学校后能够独立成长、能够有批判思维，还能质疑世界上的不公正，这可能吗？

但伊娃的回答是“是”，她笃信这一点，至少詹姆斯·穆勒的铁腕最终不是获得了硕果吗？

实际上，詹姆斯·穆勒在儿子身上的填鸭式教育实验只是看起来很美。12岁的时候，约翰·穆勒陷入了严重的抑郁，他把抑郁归因于自己所受的教育——强调理性和分析能力的塑造，完全忽视了人文的培养以及情感的呵护。

约翰·穆勒把自己形容成“一艘装备精良，但却没有帆的船。”

最终治愈约翰·穆勒的不是哲学，而是华兹华斯的诗集。理性的教育使他陷入抑郁，而诗歌的慰籍却将他从阴霾中解放，并最终促使他成长为维多利亚时代的顶级学者。

伊娃并不认为约翰·穆勒的心声值得聆听。为了让幼儿园的孩子们能够达到测试的标准，成功学院把一般幼儿园里的搭积木、过家家、沙盘游戏等活动都取消了，从幼儿园开始就让小孩专注于“学习”。

这种教学理念已经被印刻在了一些成功学院的孩子心中。成功学院幼儿园的一个小女孩这样告诉本文作者：

“上幼儿园不是来玩的，你是来学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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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

NYMag，NY Daily News，Moneyish，Education Post，InsideSchools，Success Academy，A&E's Biography，Libertarian Party of Maryland，Beastrabban，Atlanta Black Star

参考资料：

http://collegecompletion.chronicle.com

https://www.newyorker.com/magazine/2017/12/11/success-academys-radical-educational-experiment